春秋末年，晋国内乱，赵、魏、韩三家掘开晋河大破智氏，瓜分晋国。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晋大夫赵籍、魏斯、韩虔赴洛邑朝王。
一
秦敏趴在桌子上，进入了课堂迷离状态。她是为了拿那点学分才在这儿耗着的，实际上中考时的物理化学她都不知怎么过的，高中简直就跟听天书没什么分别了。
她感觉到头发突然被人乱抓一气，惊醒后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同班的好友姬若彤高挑的身材和挺拔的身姿，对方正压低身音跟她说再见。
“他妹的！我也要进体育组。”秦敏盯着体育生的背影想。“大好青春就浪费在这个地方。”她用双手拄着下巴一脸郁闷的表情，一边盯着滔滔不绝的老师一边想着昨晚熬夜玩的战争游戏，在心里思考着游戏攻略，想到好处时情不自禁地点几下头，老师也微笑着向她点头。
后面传来施莹莹的字条，告诉她晚上有事，不用等她。
嘁，用脚趾想也知道又是“约会”，幽怨的艺术生就是能吸引这些傻小子，不过施莹莹每次都委婉地拒绝他们，秦敏对此一直无法理解，她说要是有人愿意陪她泡吧打游戏她就考虑考虑，可惜没人愿意……
有时她也羡慕隔壁文科班姬若彤的姐姐姬若瑶，不同于她这学渣，姬若瑶几乎门门功课第一，人长得又可爱，是每个男生幼时完美的邻家女孩形象。
“明天周五，晚上放学一起KTV？”秦敏传纸条回去说。
远远地看到施莹莹点了点头，秦敏转过去接着睡觉。
二
“天子驾到，诸侯执礼——”
周威烈王在一片朝拜声下坐在了屏风前。面前的案上摆放了盛装了各种食物的九只鼎，而就坐的诸侯们面前只有七只。
赵、魏、韩三家大夫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周礼规定了贵族饮宴列鼎的数量和食物种类，即王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士三鼎。国宴上以七鼎款待实际就是承认了他们诸侯的身份，果然如他们所料，周王室式微，无意天下纷争。
“开宴，开宴，诸位都坐吧。”周王随意挥挥手说，显然他也疲于作这些表面文章了。
“诸位同属我大周，连年战乱，生灵涂炭，寡人继位以来，追念文、武先王之治，立志重塑大周辉煌，因此在此恳求诸位，消弥战乱，也让百姓能安居乐业。”周王这翻话也说的颇为无奈，自平王东迁后国力一天不如一天，各大诸侯却一天一天改变原有礼法，越来越能适应即将到来的乱世，新国体使诸侯国的战力大增，王室却死守陈旧的礼法，积贫积弱，周王也只能屈尊降贵，少摆些王的架子。
“王上。”赵大夫率先起身道，“臣之属地去天子之都甚远，因此此次来朝见我王，顺便也需要将一件要事办妥，回去也好向臣民们交代。”
周威烈王的嘴角一抽，片刻之后也只好无视了对方自作主张的插话，“若是关于三家封侯一事，寡人正要让大家商议。”
“王上不必为难，晋君昏庸无能，正是赵、魏、韩三位挺身而出，救晋国于危难，其功理当封侯以示嘉奖。”
才怪！晋国没了，正好合了你楚国的心愿。赵大夫心中暗暗讥讽。
终于，周威烈王看着纷纷起立的诸侯，无奈地咽下了下面的话。
“颁布天子诏令，赵、魏、韩三家大夫为我大周立下大功，特封为侯，列诸侯之列。”周威烈王看了他们一眼，“天子特使立刻出发，将诏令送到各位的老家去，这下可能向臣民交代啦？”
“臣等恭祝我王万年！”
这是姬若瑶第二次想借周朝建筑高大台基的掩护溜出这见鬼的王宫，上一次被天子护卫发现并“护送”回宫。这次她是详细勘察了地形，象征周王室权威的镇国神器——九鼎就安放在王宫南面的广场上，广场地形开阔一眼望去无障碍遮挡视线，自然要排除在逃跑路线之外。而相对于王宫和广场对称的社稷坛和祖庙被她一眼相中，恰逢今日是祭祖日，按周礼这些人进王城后一定先在此处祭拜祖先，她便可以混入队伍中甩掉护卫。
从身着宽大礼服的人群中穿过，她也不顾身后的人在用什么样奇怪的眼神看她，连仪仗后方祭祀用的白茅都被她搅的满天飞舞，“哗哗”下了一阵雨。
正在沾沾自喜时，前方的声音打断了她对外面世界的幻想。
“不知公主欲往何处？请让属下贴身保护您的安全。”拦在她前方的护卫队长对她行了一礼后说道。
“你躲开！”姬若瑶不耐烦地皱眉道。
这是她“乱入”到这里的第十天了，从吹着空调吃着冰淇淋的现代社会突然返回到三叩九拜金戈铁马的春秋战国，姬若瑶惊的差点大病一场。
她在这里每天都能看到几种不同的雕塑般的神态，下人们一个样，军人一个样，王室所谓的公子王孙也都少有生气。
她记得那天和秦敏等几个好友晚上玩到很晚一起回家，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时几人感觉到一道异常的光亮在巷子深处闪烁着，于是循着光亮走近……
文科生的她使劲在记忆中挤出课堂上亲爱的历史老师对这段历史的描述，春秋末年，三家分晋，战国开始，这时的周室应该只剩下了洛邑周围的三百里王畿，实力在中等诸侯之下，不过这时离周室灭亡还有几百年，并且诸侯表面上多少会给些面子，在战国时代这份宁静也是很难得的了，她就在这做个享受荣华富贵的公主想来其实也不错，只是这王宫虽然很大，像是怎么走也走不到头，可她却觉得她太小了，压的她胸闷。
而且她必须出去做两件事：找到失踪的姐妹，弄清她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不是你们的什么公主……”姬若瑶无力地嘀咕，大概是自己长得太像这里的某位公主了，这几天从周围人的话里她听出这位公主一直在不停试图逃离王宫，那天大概卫队搜索逃跑的公主而碰巧长相相似的她就被很倒霉地抓到了这王宫里来。
“我帮你这么大忙你好歹来说声谢谢吧！”姬若瑶在心中腹诽道，不过那位公主怕是没机会听到了……
“哎～好吧，跟你们回去就是了。”她知道刚才的胡闹要不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公主怕早就被五马分尸了。
三
城内还有几家供客商歇脚的客栈和酒馆，也是洛邑唯一还有些生气的地方，白天时店门口的街上人流也算比较旺盛，多是来往客商或游学士子。
卫鞅在这家酒店前停住了，打算先慰劳一下自己的肚子，这些日子他四处游学顺带考察列国形势，从山东一路游学走到这里，跋山涉水很是辛苦。
他在二楼挑了个位置，正打算静静想想接下来要去哪，却听见后方议论之声透过屏风传了过来。
“哎～现在都乱了套了，”
“庶民都在乱垦荒地抛荒公田，竟将新开出的土地据为己有，这就等于断了公室贵族的给养，非生内乱不可。”
“那还不算什么，前些时日魏国变法，直接废掉贵族的世袭特权，都要有功者才能得爵。”
“国君昏庸，市井野人把持政事，庶人都可得爵，魏国要乱了。”
卫鞅听得这些议论，心中也觉得在理，想要走过去附和议论几句，还没挪步，就听见另一扇屏风后传来一声嗤笑:“无知蠢材，难道没看到魏国国力一天比一天强？”
“姐姐，你怎么这么说？”这次是一道稍显稚嫩的童声。
“哼，隔壁那些人懂什么？三家分晋后就是战国时代，要说以前还有些礼数约束现在是一点都没了，战国时代只能存在战国，战国靠什么？耕、战，这些是都要多数人来做，要那些富二代有什么用？父亲有功的，承袭父亲的爵位，父亲没功的，也依靠祖先的功绩白白享受贵族的生活，打扮的很漂亮却整天闲玩，看着就不爽。”
女孩身后的两个黑衣侍卫尴尬的对视了一眼。
姬若瑶扁扁嘴巴，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又犯了点错……
敲门声响起，姬若瑶的这番言语终究还是引来了一些“不速之客”。
“姐姐……”男孩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看着姬若瑶。
“开门去。”姬若瑶对他说，毕竟躲着也不是办法。
尽管已经听过了对方的声音，但真正见到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美丽佳人时，卫鞅还是不由得瞬间失神。
“姑娘刚才所言，在下游学多年还是首次听到，顿觉豁然开朗，若是姑娘还有空闲时间，可否详细教教在下。”卫鞅一拱手，道。
“不敢当哈，我就是个弱女子……”姬若瑶突然被这样尊敬觉得有些不适应。
“姐姐……”
“乖，带箫了吗，给哥哥吹一曲。”
男孩乖巧地吹奏起来，婉转悠扬的声音让人仿佛置身在山水间，拘束感一下荡然无存。
“你们出去吧。”姬若瑶对身后的侍卫说道，侍卫躬身退了出去。
“姑娘刚才说的能否详细教教在下。”卫鞅又重复道。
“好吧，错了不要怪我。”姬若瑶无奈。
“姑娘觉得魏国变法如何？”
“废井田，开阡陌，开沟渠能充分利用土地资源，还可以促进生产积极性，不过魏国做的还不到位。”
“那废了贵族特权？”
“废了世卿世禄，同时再设上军功爵制就更好了。”
“在下听的不是太懂。”
姬若瑶淡定地喝了口茶，“来日方长，明天再说如何？”她对面前的少年有了点兴趣。
“好。”
四
之后卫鞅每天清晨都准时出现在这里，等待那抹倩影的出现，后来则干脆就在这里住下，每天这时候从楼上向下望，看到准时出现的那个人，于是安心，恰逢阴雨天，则会有一把黑伞准时飘进来。
一次他问她师出何处，她没法回答，只能说是自己领悟的，于是被对面的少年向夸天神一样夸了半天，那时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今日特地弄了魏国小吃给你。”卫鞅打开桌上的小布袋，取出几样小点心。“保证是你没尝过的。”
姬若瑶很淑女的用两根手指夹起一样往嘴里送，“我有的是你没吃过的美食，哪天我弄给你。”
“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卫鞅摇摇头，随即又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对着姬若瑶:“我要走了。”
姬若瑶的身体猛然一滞，是啊，他本来就是游学士子，学成后自然是要去广阔的天地施展抱负，哪能始终陪她这冷公主？
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搭在了她手上，打断了她的思绪，对面的青年露着好看的微笑，让她内心深处莫名地动了下。“你要是不想待在这深宫，那就等我发迹再来接你。所以……你要给我个最正确的指点，我到底该去哪一国？”
这个问题姬若瑶很久以前就在想了，她知道眼前的青年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商鞅，变法强秦的第一元勋，没有他秦国称不了王，统一不了六国，以他对她的信任程度，要是她故意给他指别的国家……
干扰历史？屁一样的话！她自己现在何尝不是被“历史”误了一生！
“你觉得现在哪里最需要人才？”她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就去那里吧。”
她没法指给他一条可能是错误的路，出于私人原因。
五
秦孝公元年，秦发布求贤令，卫鞅入秦。
秦孝公七年，卫鞅击败秦国保守势力，在秦国推行变法，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决裂阡陌，教民耕战，秦国大为富强。
“之后你会去哪？”
“能施展抱负的地方。”他信心满满地说。
“嘻嘻，没准我这都是胡说八道的，小心惹到麻烦。”她逗他说。
少年略一思索:“那我得带你一起走！死也拉个垫背的！”
“你现在带不走我，”她说，“等你能做到时来接我好吗？”
卫鞅盯着面前一摞摞竹简，曾经的约定在心中的份量随着相处的时间一天一天增加，到了离别时已经牢牢刻在了他心底深处。
不知她现在怎样？在那清冷的王城是否寂寞？
“左庶长，”身旁焦急的呼喊声惊破了他的回忆，“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大呼小叫的。”卫鞅抬起头看着跑进来的人。
“是真的大事不好了，太子杀人了！”对方的神色很焦急。
“什么？你快详细说说。”卫鞅也有些吃惊。
“今日是缴纳秋收赋税的日子，不想却冒出用沙石顶替稻米的恶事，本来需要查清事实再按律处置，不料太子突然出现，不由分说砍杀十几人，这之后各地国民不服，搁置农事，聚众起义，现以到都城门口了！事态十分紧急，因此……”
“告知君上了吗？”卫鞅急切地打断他说。
“君上有事不在国都，不让人跟随，属下也不敢问啊！”对方一脸苦色。
“什么？！君上不在城内？！”卫鞅脸色大变，若是一般贵族倒也罢了，但此事涉及太子，本就十分棘手，偏偏国君又不在，他一介外臣，该……
“文臣为何不前往安抚？！”他气急败坏地喊道。
“群臣已经出城安抚……但只怕无济于事啊！”
卫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变法多年阻力不断，他自认为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但今天的事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处置太子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将来太子继位第一个就得拿他开刀，可如果不处置，就是包庇同罪，他自己制定的法律自己是必须遵守的。不然就无法安抚城外的民众，国民罢工秦国危在旦夕，他与国君十几年的努力就功亏一篑，国君待他如兄弟，他不想因自己毁了秦国。更何况，他还有个私心……
他拥有的都没了，怎么履行当年的承诺？
“左庶长……”身旁又传来催促之声。
“拿我剑来！”卫鞅眼中突然现出凛冽的寒光，大步走出，吓的身旁的下属直打冷战。
这次只能信你一次了，希望你不是胡说的。卫鞅心中浮现出姬若瑶说的“家乡那里”的情景。
希望真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吧，卫鞅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卫鞅出城，果真见到一群人在城门口闹事，已经安抚不住了。
“左庶长，为我们做主！”人们见他出城，纷纷喊道。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卫鞅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土丘，他考虑好了，就将太子的老师按律法处刑，安抚民众，至少暂时不会有事，等秦国向东压境到洛邑就带姬若瑶隐居起来，至于太子这个棘手的存在还是交给他爹自己处理吧。
在一片叫好声中他当众宣布对太子的老师——国君的哥哥处以劓刑，行刑时他脸色十分不好，像含了颗苦胆一样。
“万不得已，不要怪我。”他嘴里还念叨着。
六
公元前338年，不满五十的秦孝公因积劳成疾，英年早逝。
卫鞅最终也没能履行承诺，河西之战秦军大败魏军，战国初期不可一世的魏国从此一蹶不振。他被封为商君，本想近期就请求君上，代他向周室提亲，但天有不测风云，或许是对国事操劳过度，国君竟然就这样抛下他走了。
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这是他十几年前就料到的，新君继位后，他便想潜逃出国。
“没有文件，不能住店。”客栈的老头上下打量着他，“看你也像是个读书人，哪天我送你本大秦律看看，在秦国土地上，还是老老实实的吧，商君是执法如山的，他也是游学士子出身，可跟你就不像。”
“老人家，我就是商君。”卫鞅苦笑。
老人呲笑着阖上了门。
当初真应该把你给绑走，卫鞅笑着念叨。
秦孝公去世当年，秦惠文王处卫鞅车裂大刑。
七
姬若瑶睁开眼睛，温暖的阳光射进她的瞳孔，林立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街道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身旁散落着满地的香灰，最火一丝火苗刚要熄灭。
她茫然的看向刚刚坐起身来的姬若彤。
“那边几十年，这边就只有一夜吗……我们可能是灵魂出窍了……”她捻起一丝香灰，“真是难忘的一夜。”她轻轻说。
姬若彤看着还在另一个世界的秦敏和施莹莹。
“不知道她们又经历了什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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